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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豐收 自由時報副刊 ( 2005-12-22 )


◎黃春明


人類步入工業時代之前,每一個不同的時代,都占據了一段漫長的時間,才慢慢
遞變過來。然而從工業時代之後,時代就如三級跳般地跳躍急進,同時幾樣不同
的物質革命跳進來,使今天的這個時代,擁有各種各樣的名稱。例如太空、核戰
、核能和平用途、電腦、資訊、大眾傳播、商品化、大眾消費的時代等等。當然
,從國際、政治、經濟的各個領域去找的話,還有很多不同的時代名稱。

在第三世界的國家,或是開發中的國家,總將農業時代看成自身社會的繭一樣,
一直努力想咬破它,讓自己的社會從蛹變成蝴蝶,飛入花花世界的已開發國家群
中;縱然變不成蝴蝶,就算是一隻蛾也在所不惜。我們台灣就是這樣地把農業看
成綑綁進步的繭,恨不得更早一點就把農業拋掉。我不知道我們看到前些天的世
界新聞,WTO 在香港開會的同時,來自世界各地有良心的年輕知識分子,和南韓
的農民,他們有計畫和組織地,在場外從武鬥,到抬神轎沿途跪拜祈禱,或是向
神請罪,而堅決地抗爭表明保護農業的情形,我們心裡做何感想?請不要忘記,
我們台灣的農業,有天賦的地理環境,比起南韓好得很多。

我們現在除了在獄中絕食抗議的白米炸彈客楊儒門和在外頭支持他的人之外,其
他絕大部分的人,是不是已把農業時代,連同農業的一切,拋至遠遠的,讓它成
為歷史的名詞?其實,人類不管進入什麼樣的時代,絕對不能沒有農業,並且任
何一個原來就有農業歷史的國家,都該有自己的農業,以自己的農產品為糧食的
,就是等於一個民族、一個族群吃母乳長大是一樣的。當然,如果從經濟的眼光
來看,農業的經濟效益和產值,絕對比不上工業;同樣的單位面積,在運用上,
農業的生產只有平面,工業的生產可以立體化;在時效上,農業只能隨大自然的
季節耕耘,工業生產可以不分晝夜,不分四季,可在恆溫的條件下,生產又生產
。並且台灣的小農耕作,成本比大規模大面積的耕作高得很多。所以以經濟和金
錢來換算的話,台灣早就應該放棄農業,發展工業。

但是,農業如果用經濟來衡量它的產值的話,這就窄化了農業,並且主張以經濟
來看農業的農經專家,未免太近視了。農業原本是人文與生活的教室;想想看幾
千年來的農業社會,廣大的人民,從農業生產的環境,累積了多少工作和生活經
驗,提升了多少的生產知識和技術,更可貴的是結晶了多麼豐富的智慧,這些智
慧不只是指導農業的生產而已,也指導我們做為一個人,如何與天地相處,如何
對待人事與物。最淺顯的例子,在過去各行各業的人,從事哪一行業的人,最善
良、最老實?當然是農民。農業確是一種教育,是社會的教育,也是家庭的教育
。農家的小孩,可以在家裡學習生產,可以受到大人耕作的精神和態度感染。不
是農家的小孩,可以在重視農業的社會中,接觸善良的農民,學習勤勞與負責,
小孩的學習不是聽大人講的,是看大人做的。這樣的農業功能,豈能以經濟視之
?農業既然是人的教育,為了培養我們健康的下一代,只有盡力而為,怎麼可以
打成本的算盤?台灣曾經有八十萬公頃的水,一年兩作,高雄以南還有三作的,
在亞熱帶的氣候之下,配合豐沛的雨量,種水稻是最適當的地方;如果廢了它,
就等於熱帶雨林的木材被伐光是一樣的災難。我們在台灣這個地方,因為農業的
關係,培養出多少的善良百姓。自從我們揚棄農業,進入工商社會之後,那些善
良的百姓哪裡去了?新的社會除了替我們賺了前所未有的金錢之外,也大大地提
高了犯罪率,還有犯罪的年齡也大大地降低了。

一本叫做《小麻雀、稻草人》的童話書,它的結尾,作者這樣寫著:如果一個夏
天,一片遼闊金黃的稻田,竟然聽不見小麻雀快樂的歌聲,也看不見稻草人傻傻
的模樣,這將是多麼寂寞的夏天,又是多麼寂寞的豐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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