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春峰〈旗美社大城鄉交流專員〉
座談海報。
世界改變,台灣能不隨著世界改變嗎?是或否,這過程中,台灣的環境受到了什麼因果影響?在政策抉擇上犯過什麼樣的錯誤?我們處在哪一個階段或環境?而身處台灣的我們又應當如何因應?在《永續台灣的可能與不可能工作坊》議程,以上的問題,便是彭明輝老師所欲提供出來讓大家深思、討論的。
與飢餓作戰的,人?
在參加三月十九日台灣農村陣線所舉辦《永續台灣的可能與不可能工作坊》的前後,閱讀了主講人彭明輝老師的講座資料,於是發現自己有許多關鍵字彙與觀念需要重整梳理,更突然想起我曾閱讀過一本《和饑餓作戰的人》,回想當時,那本書的內容與顯得遙遠而模糊。再度拿起這本絕版的小書,光從書名辨識,隱約記得那是某一個對饑饉與糧食問題有貢獻的人之傳記。忘了昔時為何閱讀該書,只是,時光推演,書本知識的回溯應重新加上詮釋,才可能促成新的觀點。
再一次閱讀該書,書中主角的背景是個世界人口大量成長,而農業與糧食產出卻不足以支應的歷史語境。他最大的貢獻是,利用科技方法讓糧食作物以倍數般的提高了成長率。其聲譽來自於他在小麥育種方面的成就,成功增進拉丁美洲和亞洲的糧食生產,使墨西哥和印度等糧食匱乏的國家,逐漸變成穀物生產的自給自足國家,也幫助了第三世界的國家的糧食增產。他所培育出高產量、矮稈、抗銹病力強的小麥良種,協助避免了1960年代被預測將廣泛發生的大饑荒,也因此,他挽救了許多可能因糧食不足而飽受饑荒衝擊的人們。在某種程度上,他改變了歷史。書中的主角便是諾曼‧波勞格(Norman Borlaug,1914-2009),1970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也被人稱為「綠色革命之父」。
諾貝爾獎成立的精神是為了表揚在各領域做出高度貢獻與影響的人。若人不餓死,如果人們不至於為了爭奪稀有的糧食與資源而開戰或殺戮?那麼,或許紓解糧食危機問題的諾曼‧波勞格是在很大程度上也促進“世界和平”吧?
為了解決糧荒,人類利用科技、知識去開拓可能性並尋找解決的方法。當時,綠色革命的成果讓人以為可以消除飢荒,解決糧食問題。只是,科技與知識愈進步,許多情況超越了人所能掌握的程度。例如,歷年來,綠色革命中附帶的配種雜交、殺蟲劑、灌溉工程、化學肥料等技術傷害了地球環境及人類的健康,扭轉了作物的多樣性,也對土地與自然界造成生態上不可逆的改變,並快速消耗了地球資源,這些改變是世界上的人們可以想像到的嗎?
從「和饑餓作戰的人」這本書,再串連到「永續台灣的可能與不可能」講座的內容,彭明輝教授不是唯一一個與飢餓作戰的人,但他所進行的論述,正是在試圖傳遞訊息,他在議題框架下提供想像,不只為了讓更多人能夠意識到世界糧食危機與台灣糧食與農業處境,更論及了能源議題與永續台灣的可能性之問題。
彭明輝老師。
地老‧糧荒
彭明輝老師關注的議題相當廣泛,首先,他回顧了2008年世界糧荒的前因後果:
一、 當前糧食危機在於儲存量偏低與價格飆升,而非產量下降。
二、 氣候異常變遷與恐慌性管制。
三、 生質燃料與人爭糧。
四、 期貨市場與貿易商趁機炒作而哄抬價格。
五、 WTO削弱各國因應糧食危機的能力。
六、 糧食危機中的得利者與受害者?是誰在操作?
七、 放任「市場機制力量」所造成的糧食壟斷與宰制。
基於上述前提,台灣將要面對的是國際糧價的長期性上漲。但台灣是否擁有靈活的政策與調度能力?保有合理的糧食儲存量?及適度的糧食自給率?
彭老師蒐集了許多詳細數據,他指出台灣的糧食自給率,從自給到有餘,近七年徘徊於30.5%到32.4%之間,遠遠落後其它國家,更遑論足以養活本島人民。而其中關鍵就在於人口成長,肉食習慣的提高,以及農業政策的休耕與減產。這三種狀況再加上石油能源供不應求,高耗能高耗水產業的擴建,農耕地的浮濫徵收,與灌溉用水的缺乏,永續台灣的可能與不可能便不只是個單純的是非題,而是個迫在眉睫的,且無法一次給予完整解答的長期申論題。地球資源有限,糧食供應失衡不均,油價連動著糧價,人口成長所帶來的糧食消耗量呈倍數增長,台灣如何自外於隨時可能爆發的全球糧食危機?事實上,台灣已置身其中。糧食危機將在全球上造成「有錢也買不到糧」的極端困境。
空肚子上的和平與公平?
彭明輝教授更提出「13年後我們吃什麼?」的問題。當糧食問題不再只是單純的民生問題,擴大層面去看,它便是一種全球性的政治問題,一種國與國之間的國際競合,是一種涉及到更大層面,更細微運作的權力問題。回歸基本面,讓我們自問,當牲畜所消耗的食糧遠比民眾更多,人與牲畜爭食。當石油價格飆漲使得依靠糧食進出口國家的運輸成本過高,而改變了越洋糧食貿易模式,他國都不願意出口了,難道我們還可指望大陸或美加、歐洲、澳洲、日、韓、泰國、印度、越南?台灣能從哪裡獲得,又該如何獲得糧食?假設13年後的石油供給量僅有需求的一半,當替代能源無法填補原本由石油能源驅動的缺口;生質燃料的製造與替代性的化學能源將消耗更巨量穀物,使得人將與機械及運輸工具爭食,國與國間也將爭奪糧食。以上所述,聽似荒謬,卻是我們正面對的事實。
在古代中國有許多次農民運動,多是為飢荒與生存問題而發動;而在當今的世界,糧食問題的規模更大且影響更鉅、更快,死於飢荒與暴動的人數也更多。當貧窮者買不起糧食,因而更絕望憤怒,當一國內的貧富差距愈大,人們就可能群起反抗社會引發暴動、推翻政府,當國與國之間的貧富與權力差距愈大,那麼,戰爭形態與暴亂形式也會變得更難以預測,後果與代價也將更沉重。彭教授提到:「WTO一邊推動貿易自由化,另一方面卻在助長不公平競爭,以至於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經濟學家的美夢變成了開發中國家的惡夢。」高度自由市場機制中,強國與弱國之間的貿易談判一直存在著資訊不對等、競爭不公平的現象,弱國只能跟隨強國主導的議題設定與強勢作為。「看不見的手」看似“自由且公平”的推動了市場運作;「看不見的黑手」卻掐住了國際貿易協商中的弱小國家,貧窮國家在剝削與壓榨中被迫作出更大犧牲。而資源貧乏,且經濟發展仰賴出口市場的台灣呢?他也認為,台灣在WTO中猶如的經濟上的次殖民地。
糧食危機的成因有許多。由於地球暖化現象愈發嚴重,近年來,世界各主要的穀物產地歷經了乾旱、洪水、豪雨、颱風、颶風、雪災等異常的氣候變遷,異常天候導致穀物市場的劇烈波動與危機預期心理。天災不可抗力,除了對糧食收成與價格造成影響,也直接間接地毀壞了耕地;人為的政策制定對農業發展的影響更不容忽視。對此,彭明輝指出,就在台灣為了加入WTO的同一時期,農委會把休耕減產當作主要的農業政策,而國家為了經濟而發展城市與工業,主要用水挹注於工業與民生用水,農業的灌溉用水卻嚴重不足,如此一來,也形成了都市與農村間土地和水源的爭奪戰。台灣的農地從休耕到廢耕,水資源的不能有效利用與水質汙染,除了加劇台灣農業的困境,也涉及了層面更廣的環保問題。
當天的議程,彭老師也談及了「綠色革命與基改作物」的問題。基因轉殖科技從創造、試驗、量產到上市,基改作物製成的食物透過廣告行銷與通路滲透到市場和民眾日常飲食中。但基改作物對人體、環境與動植物的影響能否被穩定掌握住?更何況,基因改造工程涉及的生化技術與智慧財產權是少數幾家跨國公司的獲利工具,消費者的選擇與行動對此又能造成什麼改變?
永續台灣的可能/或不可能?
「世界遲早會被迫集合更強大的力量去與飢餓及飢荒作戰。這是一種經常的、繼續不斷的戰鬥。一切生物都在爭取食物。人類在這種戰鬥中佔有一個地位。要生存,人類就得吃東西。進化律要求你適應和進化,否則你便得消滅。」
— 諾曼‧波勞格
我們不要求過去的人回答此刻的問題,而應反問自己,誰是與飢餓作戰的人?是單一的倡議者?是某一些組織?是某些階層的人物?或者是專家學者?是農民?官僚?商人?跨國企業?如果你我已無法置身事外,屆時誰來付出代價?能付出多少代價?當初,諾曼‧波勞格用科學技術改善了一次飢荒問題,而他能預測基因改造技術躍進的後果嗎?預測氣候變遷、溫室效應與全球化政治經濟情勢轉變?他能預見當今地球環境資源的短缺,以及每一波的糧食危機嗎?
彭教授在講座中綜論了糧食危機問題、生態環境汙染及能源問題、水資源、人口成長、肉食提高、政府的離農政策、從休耕到廢耕、以及末代稻農等問題。他認為在未來20年內台灣必須多管齊下方可勉強地因應,包括了:1.控制人口總數2.積極提高耕地使用率與單位面積生產量3.大幅削減肉食並以漁產替代4.增加米食以取代小麥,節制且回收工業與民生用水。.他也認為要政府與民間戮力以赴去達成這些改變是極高難度的挑戰,在講座中,現場的人都感受得到他的殷切和語重心長。
彭教授談到:首先、台灣政府必須維持住秩序,整頓出強力的非政府組織來改善國產品的通路與市場,並把關食品安全、檢疫與檢驗。第二、台灣必須讓本地成為一個保障食品安全與品質的「品牌」,及健全的農耕體制以提升競爭力。第三、消費者做為行動者,必須積極參與消費者組織,且影響政策並監督政府。第四、有機且永續的農村生活圈必須有多元的發展,團結新一代的農民並善用資源,引入人才來保存、發展並豐富農村文化與生活的多樣性。
「科學」只能給人類一個短短的喘息時間,而現在,已有真切的現實和可信的數據攤開在我們眼前,「觀念」或許是更重要的,彷彿是將觀念的種子灑在腦中的田野,如果我們夠在乎這些問題,自己就會知道是時候該採取行動了;如果麥子不死,就可能經由灌溉與培育造成更龐大的新風貌,並期待有所收穫。講座結束了,但問題還在,我不免思索,我們究竟是永續台灣的朋友或敵人?為了整體環境與資源,你可以扮演什麼角色?你不該做什麼?你又應該做些什麼?
現場參與者們。
座談場所,林昭亮舊居。
- May 25 Wed 2011 11:38
地老‧糧荒—記《永續台灣的可能與不可能工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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